深度 | 为何于情于理于法，“番福”都不应成为可选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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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tro Bay---

|图：liuzhongren、Jerrick、GGvsQQ

|文：liuzhongren、Jerrick、GGvsQQ

　　近日，围绕广州地铁22号线“番福站”命名所展开的争议甚嚣尘上，社会对此反响褒贬不一。昨日，更是有“专家”专门出面，为该命名背书：

“番福”站航拍

　　据上述报道所言，车站命名中依照《广州市地铁车站命名规则》进行了严格论证，在筛除其它候选名称后，选择以新造词“番福”为名。显然，该规则指导并限制着车站命名的全过程。只有全面了解其内容，我们方可了解该结果产生的背景与条件，并对其作出合理的评价。

　　《广州市地铁车站命名规则》（下称《规则》）由广州市民政局于2019年3月15日挂网印发，有效期5年。其内容如下：

下拉阅读《命名规则》全文

　　以下部分摘抄与公众关切密切相关的条文：

第四条  地铁车站命名应当遵循“名地相符、指示明晰、用字规范、词语简洁”的原则，反映当地历史、文化、地理和经济特征。

第五条 地铁车站一般按照以下顺序派生命名：

（一）区片名称；

（二）标志性公共场所（建筑物）名称；

（三）道路名称；

（四）无上述名称的，由市民政部门会同地铁交通经营单位根据征求意见情况确定命名方式。

第六条  本规定所称区片，是指地铁车站所在的区域、村、镇（街道）等名称。涉及两个及以上区片的，应在综合考虑各方意见的基础上进行命名。

本规定所指标志性公共场所（建筑物），是指与地铁车站相连或相近的交通枢纽、纪念地、旅游胜地等公共活动场所（建筑物），或其名称已演变成该区域的区片名称。

本规定所指道路，一般是指与地铁车站所在线路呈横向交叉的主干道路。

第八条  地铁车站命名应当遵守下列禁止性规定：

（一）不得使用楼盘（小区）、企业字号、商标名称以及商业性建筑物（设施）名称；

（二）不得使用《通用规范汉字表》未收录的汉字和标点符号；

（三）不得与本市或与本市互联互通的地铁线网的地铁车站重名，避免同音、近音、歧义；

（四）不得采用两个及以上的区片名称或其它名称重叠命名；

（五）不得违反国家、省、市地名管理法规的其它禁止性规定。

第九条  地铁车站名称的专名以两个字或者三个字为宜，一般不应超过四个字。

第十一条  地铁车站命名应进行调研论证，包括初拟名称、现场查验、征求当地政府意见、专家研究、征求社会公众意见等。

下拉阅读相关条文

　　值得注意的是，第八条为禁止性规定。所谓禁止性规定，即不可触犯，一票否决。这也意味着，该条款需优先于其它各条款看待。

　　根据第八条第一项，“不得使用楼盘（小区）、企业字号、商标名称以及商业性建筑物（设施）名称”。由此，尽管“祈福”“金山谷”等周边大盘及企业名称已外化为区域代称、深入人心，但也不得不首先排除；而“番禺祈福”“钟村祈福”等名称，则由于触犯第八条第四项“不得采用两个及以上的区片名称或其它名称重叠命名”而无法获准。

规模极大的祈福新邨

但根据《规定》，“祈福”站名首先被排除

　　除“祈福”等以外的其它备选名称，如“金山湖”“小罗”“钟三村”等，并未有触犯到禁止性条款，可供进一步考虑。然而，半路杀出“番福”并最终跑出的结果，还是出乎大众所料。实际上，这与命名所依据的《规则》，无论在法理上还是在情理上都充满着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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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法理上，“番福”这一站名的论证、决定过程，至少存在两个方面的缺漏：

01

“番福”的命名合规性值得质疑

　　根据《规则》第五条、第六条，地铁车站一般按照以下顺序派生命名：

　　（一）区片名称：本规定所称区片，是指地铁车站所在的区域、村、镇（街道）等名称。涉及两个及以上区片的，应在综合考虑各方意见的基础上进行命名。

　　（二）标志性公共场所（建筑物）名称：本规定所指标志性公共场所（建筑物），是指与地铁车站相连或相近的交通枢纽、纪念地、旅游胜地等公共活动场所（建筑物），或其名称已演变成该区域的区片名称。

　　（三）道路名称：本规定所指道路，一般是指与地铁车站所在线路呈横向交叉的主干道路。

　　（四）无上述名称的，由市民政部门会同地铁交通经营单位根据征求意见情况确定命名方式。

　　根据该规定，该站周边符合各项条件的既有地名，至少有：

　　（一）区片名称：钟村南、小罗村、佛子岭等；

　　（二）标志性公共场所：金山湖、大夫山北门等；

　　（三）道路名称：福华路、钟韵路等。

　　实际并不止于此，作为管理方的民政局地名办所掌握的信息，理应更加详细充分。

　　若需要援引第四项，则应先确定：周边完全没有符合前三项条款的备选站名。然而，以上罗列的各个选择、以及其它未提及的既有地名中，果真无一可供使用，连掌握完全信息的地名办都无计可施，以至于需要触发动用第四项？这种情况实在罕有，也与公众对当地的认知不一。

　　因此我们认为本次“番福”命名，难称合规。若不能开诚布公地将论证过程完整公布、有理有据地解疑答惑，广大群众恐怕很难对该结论的唯一性心悦诚服，自然也难以理解动用第四项、抬出“番福”的最终结果。

02

“番福”的命名过程缺乏程序正义性

　　根据第五条第四项中：“根据征求意见情况，确定命名方式”，应先进行意见征求，方可根据征求结果确定候选名为站名；根据第十一条中：“地铁车站命名应进行调研论证，包括初拟名称、现场查验、征求当地政府意见、专家研究、征求社会公众意见等”，在意见征询环节中，除有关部门内部磋商外，不可略去面向社会公众的公示意见征询环节。

　　诚然，在2020年6月17日，民政局发布了《关于公开征求对市轨道交通十八、二十二号线工程车站名称意见的公告》，整体上经过了公众意见征询环节，但须注意到，无论是在该公告中还是其后的意见反馈中，均未有“番福”字样出现。

2020年6月民政局公示的22号线示意图

　　而“番福”一名于公共空间中之首度出现，是在2021年2月3日、广州地铁向民政局提交的22号线站名申请名单之中；其首度公诸于众，是在3月16日广州地铁新闻通稿中，此时其已被正式使用。两次皆十分隐蔽，若非媒体专门报道，大部分市民仍将毫不知情。

广州地铁官网新闻截图，“番福”首次在官网出现

　　换言之，“番福”一名的诞生与应用，并非基于此前的民意征询结果，也跳过了对广大市民的意见征求环节，是在“隐蔽的角落”中进行的。但须知，我国宪法尊重并保障人民的知情权与参与权。这一过程，显然有违程序正义与上位法精神，不利于消除公众对有关部门行事作风的疑虑。

　　可以理解，有关部门急于推出可用的站名，是为了让开通准备工作顺利进行、让22号线能早日服务群众。但也需知道，无论何种情况，程序正义都应予坚持；民意关注也并非洪水猛兽，相反，是工作完善的重要指向。开再多的专家会议，都无法代替最终的民意检验。若该最终命名结果能够进行社会公示、接受质询，确认其是否具有广泛的民意基础，则今日之波澜未必如此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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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情理而言，“番福”这一结论也至少在两个方面疑点重重。

03

“番福”的命名根据并不坚实

　　“番福”提出的依据是什么？根据出面专家的说法，“番福”的根据来自当地单位、小区、道路的“福”字元素，有着“番禺福地”的寓意。

　　一者，根据《规则》第四条，“地铁车站命名应当遵循‘名地相符、指示明晰、用字规范、词语简洁’的原则，反映当地历史、文化、地理和经济特征”。“番福”之“福”虽来自周边地点，但也无法改变查无“番福”此地、指向模糊不清的窘况。根据南方卫视于2月份所作街访，几乎所有受访者都不明“番福”所指。这显然与“名地相符、指示清晰”的原则相悖。相关链接：

《今日最新闻》采访截图

　　二来，这些带“福”字的单位、小区、道路的命名，无一不与祈福集团直接相关，是基于祈福新邨的存在、为服务祈福新邨而派生出来的。同时作为市民乘客，对于“番福”正常的理解也是“番禺祈福”，而非“番禺福地”。在上述采访中，受访者在作进一步联想时，普遍将其解读为“番禺祈福”。如此，“番禺”没讲清，商业名称“祈福”也没落下

　　即便否认了“番福”与“祈福”间的种种联系，也无法抹去“番福”散发的商业气息。在搜索引擎上搜索“番福”，首页除了关于此事的新闻报道，还有“广州番福环保科技有限公司”的相关资讯。经查询，“番福”一词已于2010年被注册成为公司名称，这意味着该公司名号产生先于地铁建设，并非抢注行为。同时，该公司注册所在地也在番禺区内。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番福站”和“番福公司”是巧合，但若继续使用“番福”作为站名，将难以摆脱为该公司宣传的嫌疑，与去商业化的规定精神背道而驰。

在广州，正好有一家名为“番福”的公司

（图源：天眼查小程序）

　　在百度上搜索22号线“番福”和13号线“珠村”，所呈现出来的内容的差异巨大。前者内容贫瘠，除了新闻报道就是公司信息；后者内容与该片区的吃喝玩乐、衣食住行息息相关。生造地名因为缺乏真实地名的支撑，反而非常容易在搜索平台搜出与该名字相关、实际与其无关的各种繁杂信息，从而重重撞上企业名、商业名的墙。

百度上搜索22号线“番福”和13号线“珠村”的差异

　　除此之外，在2021年2月5日，也就是在“番福”呈现在公众视野的两天后，已经有企业抢注该名称的商标。这更凸显了生造站名的硬伤，甚至给各类商家一个绝佳的宣传机会。毕竟若以真实地名命名，由于真实地名深入人心，很少会出现这种混乱。

“番福”商标注册正在被某珠宝公司申请中

　　既然如专家所言：“防止地名商业化已成为国内地名管理的普遍共识”，“祈福”一词因违反《规则》中的禁止性条款“不得使用楼盘（小区）、企业字号、商标名称以及商业性建筑物（设施）名称”而不得出现，那与商业公司及其资产高度相关的、颇具隐喻性的“番福”，又如何得以作为去商业化后的论证结果出现，并作为正式的地铁站名得到应用？既然要维护政府公信力，贯彻相关规定、杜绝争议与可能的腐败，那这当中千丝万缕的联系，也应当予以撇清。

04

“番福”的命名含义难以让人信服

　　 “番福”果真如专家所言，是一个“字面含义比较好”，“历史悠久，具有深厚的文化底蕴和地方特色”且“是一个高大上的名称，易于被群众接受”的选择吗？

　　实际上，因为“番”字是多音字，大部分情境下都是读“翻”。因此大部分人，特别是对番禺区不熟悉的外地旅客，看到该词的第一反应，都会读成“翻福”。这些旅客无论从哪个角度解读“翻福”，都与”专家”所宣称的含义南辕北辙, 难以对该地建立共鸣感。

　　此外，无论是读成“翻福”还是“潘福”，该词都十分拗口，谐音近于“番薯”“胖虎”，与“高大上”不沾边。更有甚者，将其与“攀附”联系了起来。至于群众的接受程度，此前各方媒体的调查已可明确地给出答案。

“番薯”？“胖虎”？傻傻分不清楚……（网图）

　　进一步，从字面含义来看，“番禺之福地”含义并不明确，读者多将其解读为“番禺祈福”。即使按该用意解读，以番禺地域之广袤，人民遍布在番禺各处，安家乐业，难道全区每个地方不都应该是居民的福地吗？为何偏偏只有此地可被称为番禺之福地？此地以“番禺福地”命名，缺乏理据。

　　再者，与《规则》第四条恰好相反，“番禺福地”的解读，体现着对历史文化及地方特色的漠视。显然，车站周边并非无人区，有着自身的地理特征与历史脉络，也带来了不算贫瘠的地名资源；依照《规则》第八条的禁止性规定，也只有其中几个需事先舍去。然而，多少已成本地烙印的地名，最后竟不敌一个新造的、不明就里的、风马牛不相及的生僻词。尽管安上了“福地”高帽，这也似是在宣称：此地的一切山川风月、人来人往，皆不值一提；《规则》第四条，更可置之脑后。

　　如此结果若获准许，将为今后车站命名的工作思路带来恶劣影响。车站取名与所在地区、所服务的目标与对象被生生割裂，抛开了真实性与指向性，抛开了构筑文化认同的基石后，站名便退化成了纯粹的编号。若开此头，我们或许便离岭南广场命名“广福”、广园新村命名“云福”不远了。

---Metro Bay---

　　总而言之，无论是从法理还是情理角度出发，坚持使用“番福”站名都是非常不明智的举措。若有关部门能重视、听取民间主流意见的不同声音，而非邀请“专家”为其错误的选择站台，对“番福”做似是而非的掩饰，这场风波自可得以避免。若有关部门能够主动邀请公众参与该站命名的论证、决定过程，公众自然会对最终确定的站名心悦诚服，有关部门也能凭此增强公信力，强化与群众的联系纽带。这对双方都百利而无一害。

05

《规则》+民意，依然存在更好的命名选择

　　我们非常赞同市民政局主动设立《规则》，使得地铁站命名有规可依、有规必依，有利于规范相关部门的工作，尽可能避免命名时相关利益方发生冲突，对命名工作造成不良影响。然而，地铁建设是民生工程，地铁站命名同样也是民生议题，民意并不可忽视。

　　因此，在《规则》的框架下，在民意的基础上，我们是否有更好的命名选择？自然是有。

　　若选取车站所在片区为名，则“小罗”、“佛子岭”都应可作为候选。

小罗村与“番福”站的位置

（图源：高德地图）

　　在2020年7月的意见征求结果公示中，有市民文先生等提出的“小罗”候选建议。小罗村位于车站东南侧，与车站中心相距约500m，属于村名。由于该站所在片区本属郊区，地标较为分散，一个地标所能代表的地域跨度，相对市区内来得更大；同时，22号线车站占地的跨度较以往线路的车站更大，车站单体动辄长达400~500米，出口分布也相距较远，其所服务的人群分布也更为广泛。如此，车站取名所参照的地标距离，也应较市区内要求相对放宽。一个能指向500m外地标的名称，至少好过一个毫无对应物的生造产物。

“番福站”航拍

其中小罗村在道路远方，图中左侧小山岗是佛子岭的“遗存”

　　同样在2020年7月的意见征求结果公示中，有市民李先生等提出的“佛子岭”候选建议。佛子岭是车站所在地的古山岭名，虽经时间洗礼已被削去大半，剩余部分也已在道路以外，但仍处于车站周边。以“佛子岭”为名，不仅超越街道分界线限制、指向范围相对准确、与地区历史紧密关联，更可响应总书记“让城市留住记忆，让人们记住乡愁”的号召。总书记强调，既要改善人居环境，又要保护历史文化底蕴，让历史文化和现代生活融为一体。该站建成固然改善了当地的人居环境，但若生搬硬造“番福”作为站名，则在某种程度上破坏了这一片土地的文化底蕴。“一个城市的历史遗迹、文化古迹、人文底蕴，是城市生命的一部分。文化底蕴毁掉了，城市建得再新再好、也是缺乏生命力的，”总书记如是说。因此，将“佛子岭”作为站名，沿承了历史文脉，让老地名焕然新生，番禺人民不仅能更了解自己居住的土地的历史，也能极大地增强对番禺区的认同感和自豪感，是个非常不错的方案。

“让城市留住记忆，让人们记住乡愁。”

（图源：新华网）

　　若选取车站所在片区或公共场所为名，则“金山湖”可作为候选。

　　在2020年7月的意见征求结果公示中，有市民谢先生等提出的“金山湖”候选建议。金山湖公园位于车站北侧，属于地标性公共活动场所。尽管金山湖与车站中心相距约600m，距离相对较远，但与小罗村类似，在市郊的一定情况下，应可放宽距离范围，《规则》对此也并未作硬性规定。同时，以远距离的公共场所命名地铁站，也并非没有先例可循：如今的广州地铁14号线从化客运站，车站主体距离从化汽车站有约600米的距离，但该依旧获得了大部分从化人民的认可，最终得以使用。因此，对于金山湖的距离问题可放宽看待，以代表性、关联性为重将其作为命名。

金山湖公园

　　若选取车站相交道路为名，则“钟韵路”“福华路”等路名应均可作为候选。

　　倘若“番福”之“福”可被认为撇除了商业性，那么自然可以使用带有“福”字的道路——“福华路”作为命名。福华路与车站相交于北端，作为当地大型社区进出的主要道路，为当地使用者所熟知，具有一定的民意基础。同时其位于车站西侧、垂直设置，也具备清晰的指向性。如此，符合《规则》第五条第三项、第六条及第八条规定，无需触发自行命名的第五条第四项。

垂直于“番福”站的钟韵路和福华路

　　若论地域、历史特色鲜明，当以车站北端与市广路相交的钟韵路为名。“钟韵路”符合《规则》中的各项要求，在可见的未来也没有其它车站设于其上；“钟韵”不仅可显示车站地近大型村落——钟村，其名“钟声袅袅，古韵流长”之意更是悠扬深远，较之虚幻而有歧义的“福地”，更凸显番禺福脉延绵，拥有着深厚的文化积淀。

“钟声袅袅，古韵悠长”——钟村

　　实际上，优质的候选站名并不止限于上述几个。我们希望也相信，知晓完整信息的有关部门，能在坚持《规则》的基础上，咨询并广泛听取民意、以更高站位仔细斟酌得失，最终向大众提供一个让多数人满意的答案。

　　衷心希望这一“番福”风波，能最终转化成为体现我们政府执政为民的宗旨、彰显我们政府的科学治理能力、展现我们政府的文化关怀的一大典范。

---Metro B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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